在司令办公室里，被高级军官围着问，简直就像在被审判。说不定就和当年海因斯卡特他们面对智囊团的感觉差不多；姐姐在大决战时在指挥部演唱，大概也是相同的感受吧。不过虽然紧张，我还是高兴我看到了他们：海因斯、卡特，还有依尔妲。——日记，2020年12月3日
　　
　　宽阔的办公桌在我面前平平的铺开，上面镶嵌着闪闪发亮的平视终端，文件散乱的点缀其间，让我没来由的想起小白龙卖的红火的鸡蛋饼。坐在周围的是四个军官，挂着各种足以压扁我的军衔，每个人都用严肃的目光审视我。说是寻常问话，可气氛紧张得跟正式汇报没什么两样。唯一不那么正式的是，卡特将军站在窗口，笑眯眯的拿着一杯咖啡，他的姿态让我放松了不少。
　　“你是否同意朗博士刚才的报告，林中尉。”
　　平静的声音在办公桌的对面响起。我朝办公桌那头瞄了一眼，除了不带表情的海因斯将军之外，还看到了依尔妲高傲的小脸。
　　“关于我亲眼看到的那部分，完全同意，长官。”
　　“你确信你的观察不带有任何偏见吗？你对对方的生命形态和物理性质的描述完全没有任何个人色彩吗？”
　　“我确信，长官。”
　　我早料到会有接受这类质询的这一天。毕竟我是至今为止离敌人最近距离的唯一一人。那场战斗后的第二天我就被叫去研究部门，以那个常年乌鸦眼的朗博士为首的白大褂们围着我忙碌了整整3天。提问，回答，测心跳，测血压，测意识，什么测试都做了，就差对我来个潜意识钻井了——那个只允许用在植物人身上——也没准他们更希望我就是个植物人。2周后他们向司令部作了初步汇报，谣传说那之后司令部就没一天太平过。
　　一个高亢的声音说：“林中尉，难道你要我们相信，我们的对手是一些毫无生命特征的生物么？你认为那些气球能算是生物么？”
　　我认出那是第二指挥官马西可夫中将，当海因斯上将因故缺席或者阵亡时，由他直接接替整个军队的第一指挥权，不过我对他没什么感觉，印象中，他就是那种认为自己怀才不遇因此急于抓住任何机会表现自己的人。如果早一年，对于这种咄咄逼人的讥讽，我一定会跳起来回击的。不过现在不同了。我还记得那些记录片描述的高级军官怎样不相信逃亡者的汇报，迪克森怎样发怒结果使情况变得更糟的故事。我知道在这种场合，保持头脑清醒是最重要的，不过也是最难做到的。
　　“我没想要求人相信任何事，我只叙述我看到的事实。如果长官认为只有地球爬行类以上的动物才能算是有‘生命特征’的话，那么的确我们的对手是毫无‘生命特征’的。”
　　中将很不满意的看了我一眼，正要开口，海因斯将军说话了：
　　“事实上我们的确不能排斥外星人形态的任何可能性。从朗博士的报告来看，它们甚至未必是碳基生命。”
　　“海因斯，我实在无法想象，”另一个挂着少将军衔的人说，我不认识他，“难道我们要和一堆石头打仗么？”
　　“也可能是类似计算机获得自主智能之后的升级物种。这并非不可能。实际上，我们认为是一种介于碳基边缘的生物。”朗博士说。
　　“朗博士，请原谅，我不得不说，你们科学家有时太理想化了，你们的想法有些科幻的过分了。”
　　海因斯将军微微一笑：“11年前太空堡垒的到来就够科幻了，对不，卢奇将军？”说真的，当时我差点就想喝彩。
　　“可博士的所有结果都依赖于这个小孩子的目击。”最后一个将军开口了，阴沉沉的，让人不爽，“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如果这孩子说谎——或者只是幻觉，你的结论就不成立了。”
　　让我好笑的是这将军在说到“说谎”这个当口有意停顿了一下，仿佛他料到我必会暴跳起来一样。可惜我安静的坐着，没有任何想插嘴的企图。这时我看到卡特将军也看了我一眼，表情似乎挺满意。
　　“我们对中尉做了所有测试，没有否定的结论，而我们目前在战场残骸方面的研究和这也没有矛盾。我认为中尉所看到的情况，可以对我们至今没发现任何敌人残骸或活捉任何俘虏的事实作出比较合理的解释。”
　　马西可夫中将转向我：“林中尉，你能否跟我们再次亲口确认一次：我们的敌人没有头没有脚，只是圆圆的气球，却能拥有比我们高级得多的军事水平？”
　　“长官，关于敌人的外形特征，我确认；关于敌人的军事水平，我没有足够的资料做任何推断。”
　　中将有点恼怒：“那么你认为你有没有可能看错了呢？”
　　“我认为我没有看错，当然也有看错的可能。究竟是不是看错，需要研究部门的鉴定。”
　　我想我这种态度一定让第二指挥官很讨厌我。当然了，我也讨厌他。果然，他最后严肃的说了一句：
　　“我看不用再在这个小滑头身上多费精力了。”
　　“马西可夫将军。”瑞克·卡特声音不大的提醒了一句，我猜他是在暗示马西可夫注意用辞。这时海因斯将军做了一个手势，窃窃私语的将军们立刻安静下来。
　　“各位，无论林中尉看到的是否真实，这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对于确定对方的身份和来历，对我们今后的部署都有重大的影响，我想再次强调，必须正视这样一个可能性：我们和对方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任何共通性。我个人认为这种可能性的概率在八成以上。”她看了看我，“林中尉，你接下来的任务，除了出勤之外，还要继续配合研究部门的工作。因为你的经历，对于我们来说是极其宝贵的。现在，回去吧。”
　　我立正，敬礼。转身前我再次看了一眼依尔妲，她昂着脸，正眼都不看我。我沮丧的回想起在我接受调查的这一阵里她压根没来看过我。我转身准备离开，海因斯将军忽然又叫住了我。
　　“什么事，长官？”
　　“林中尉，我个人认为你的观察是真实可信的。”
　　我有点意外，但这时我看到海因斯和卡特将军同时朝我投来的目光，温和，信任，坚定，又如此相似，就像发自同一个人。
　　我的心猛然一震，立刻响亮的立正：“谢谢您，长官！对此我非常感激。”
　　回到宿舍楼，沿着长走廊一路走去，不少房间门都开着，每经过一间，里面只要有人看到我，总能紧接着听到一阵爆笑。“卖气球的”,“被气球吓破胆的”，等等，就是我这两周来听到的最多的话。
　　回到自己的套间，我闷闷不乐的睡下了。我忽然很不乐意的发现，海因斯和卡特的坚定的目光现在成了我唯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