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的零点生涯 III·风暴
(13) 明美作战


  今天晚上,地球上那些忧心忡忡的观星者们会认为自己看到了一次预料之外的星爆。在那场历史性大战胜利的十一周年纪念日前夕,在西半球的子夜时分,中天那颗闪亮的红色行星的附近将会迸发一丛丛钻石般耀眼的光雨。这将是继十一年前的死亡之雨之后,人类舰队又一次在姐姐歌声的护佑下迎击外敌,在近地前台上展开又一场波澜壮阔的大会战。 ——日记,2021年4月16日
  
  这场被称为女神决战的战役,在海因斯司令因病缺阵的情况下拉开,本来被视为代理司令马西可夫上将的贪功冒进之举,但当人们得知这一役将重启明美作战之后,一时间军心大振,群情激昂,几乎所有年轻军人都想象着能跻身于明美再创辉煌的行列中,连马西可夫那常年僵化的脸看上去都有点容光焕发了。
  出征前我获准去看望了姐姐。SDF-3的下层甲板有无数士兵对她翘首期盼,但她的化妆室在上层甲板,处在指挥部的严密保护下。也许是如此相似的气氛让她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我看见的姐姐,美丽面孔上交织着憧憬和激动、忧伤和沧桑。
  姐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她轻轻的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今天的确有风险,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唱到底,这是为了大家,也是为了我爱的人。”
  “事实上,我最担心的是你,小杰森。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解下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我无言地掂着项坠。这是一个我极其熟悉的项坠,是卡特将军当年送她的勋章,挂在脖子上沉甸甸的。我尽力不去想象她是如何戴着这沉重的项链连同它附加的回忆渡过漫长年月的,我只是默默地敬了一个军礼,离开了姐姐。
  不久后我又看到了姐姐,她穿着明亮的蓝色演出服,和她的歌声一起出现在我左侧的通信屏上。每一艘战舰,每一架战机里都有一个窗口为她打开,每一条信道都有一个波段为她向所有人类和敌人送出她的歌声和心愿。在锥形光柱下她光彩照人,光芒四射,激情洋溢的歌声在纷飞战火中传向四方。
  
  生存只是我们选择的方向 / 去把握生命,去自由歌唱 / 终能找到那共同梦想的辉煌 / 当爱来临之际,我们胜利在望。 战斗的艰险仍在前方 / 挺起胸膛,不要彷徨 / 坚定地追寻,那渺茫的希望 / 并肩战斗的任何战场,我们胜利在望。

  
  在充斥着歌声、指令和噪音的无数信道的鼓舞下,人类的上万艘战舰拉出连绵数千里的宏伟阵线,携着难以计数的战斗机群,向对面的敌方舰群发起勇不可挡的进攻。随着歌声切入敌方通信频段,冰刀们混乱了,战线出现了明显的松动,人类军队一片欢呼雀跃。在舰队的数轮齐射之后,我跟着101中队的其他战机作为先锋突击队一马当先冲进了冰刀群。
  然而事情并没有向人类希望的那样发展。当我们仍和前锋部队的冰刀群缠斗,并顺利的击溃第一轮对攻的敌舰时,巨变发生了。我们的前方,小型冰刀突然撤去,巨大的白色战线就那样突然在我们面前重新矗立起来,裹着密不透风的冰晶云,就像晶莹洁白的铜墙铁壁一样。这堵墙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朝我们排山倒海的碾压过来,最前沿的战斗机刹那间就被吞没在冰云中。我的通信屏上,紧急撤退命令和刺耳的白噪音接踵而来,紧接着机舱里所有的信道都一片暗寂。这是恐怖的一瞬间,就仿佛一秒种内整个世界都乱了套,退回到一片混沌的洪荒时代。
  我拼尽全力,用尽一切办法疯狂击打着各种仪器,才从冰墙的巨口中挣脱出来,跌进了火星的阴影中,直到这时我的机舱才恢复了和外界的联系。事后我才知道,在那一瞬间,数万艘冰刀战舰从冰云中分裂而出,重重叠叠地矗起百倍于先前的新阵线,并且迸射出射击面长达数万公里的强大火力网,铺天盖地地朝我方阵线呼啸而去,短短数秒内就扫平了我方绝大部分的有效进攻,决定了整场战役的结局。
  
  万众一心的坚强祝福 / 凝视我们的飞翔 / 在击溃一切的爱中 / 这最后的战斗,我们胜利在望。

  
  狭小沉闷的机舱里,姐姐的歌声在信道上依然无比清晰,而我望着前方陷入死亡火海的人类舰队,禁不住泪流满面。我难以想象有一天我竟会亲眼看到姐姐歌声的失效,这比我自己的失败更让我绝望。熊熊炮火的辉映下姐姐的歌声仍在继续,慷慨豪迈的歌词和万舰成灰的惨烈场面形成奇特的景象。这样的景象如果放在太空剧中我甚至会觉得可笑,可现在我只能感到悲愤。在曾经所向披靡的歌声中人类舰队溃不成军,一败千里,无数战舰和战斗机无声地起火,迸裂,粉碎,化成荧荧火点,湮灭在深不见底的宇宙深渊里。
  更让我胆寒的是,冰刀们似乎发现了姐姐所在的舰桥对人类守军的至关重要,集结火力朝SDF-3发起了猛烈攻击。SDF-3护盾的设计荷载可以抵挡上百艘普通天顶星战舰的齐射,甚至能和当年多扎的堡垒对抗,但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密不透风的持续的强大火力。很快护盾的能量补给就不够了,乳白色的的护罩飞快地变淡变稀,气膜上紊乱的气流就像垂死的漩涡,老远就清晰可见。即使马西可夫牺牲了动力而紧急调动全舰的绝大部分能量,也没能坚持过10分钟。
  终于,稀薄如纱的护盾挣扎着闪了闪,消失了。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一发等离子束击中了SDF3的舰桥,接着又是一发。更多的等离子束射中了它,光团化成千丝万缕的明亮线条,沿着泡状玻璃四处流溢,一时间光芒暴涨,亮的让人睁不开眼。姐姐的歌声和舰桥的信号就在这一瞬中断了,嘈杂的白噪音似乎变成了鼎沸的惨叫。我眼前一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忽然,左翼的一条战线急速移动过来,挡在了SDF-3之前,我认出冲在最前面的是以勇猛出名的秃鹫号。长城般的防守替SDF3接下了来袭的炮火,却难以抵挡对方的攻势。只见雨点般的等离子能量束击中了秃鹫号的边缘,巡洋舰表面升起一片火海。很快,金属船体闪出红光,白炽化,然后变成青白色。转眼间更多战舰开始熔化、汽化,成为了炮灰。
  漫长的顷刻之后姐姐的歌声重新响了起来,伴随着我再次狂跳起来的心脏。而此刻舰桥前方那些战舰原先所处的位置只剩了一团金属离子云,最后被攻势不减的等离子束击中,云团吸收了能量,呈现出地狱般的橘红色。包括SDF-3在内,人类舰队已完全失去了攻击能力,阵列分崩离析,剩余的数千战舰被冲散到一边,白色战线一鼓作气越过了支离破碎的萨拉防线,迅疾无比地逼近零点。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闪起一片白茫茫的刺目光亮,亮得差点烧瞎我的眼睛。几秒钟之后我才弄明白,是零点的主炮开火了。直径达数公里的紫白色光柱从零点的下基部喷薄而出,像切开奶酪一样刺穿了高大的白色战线,撕裂出巨大的黑色创口。即使没有马西可夫声嘶力竭的吼叫,我都知道这是零点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这门足以击毁行星的主炮是不能随便发射的,一旦发射必然是最后一击,因为它将动用整个基地的全部能量,一炮之后不是胜利,就是灭亡。
  紫白色的光芒消散后我看见,零点陷入一片黑暗,像一段焦木在看不见的星际气流里缓缓地随波逐流。此时的零点,就像刀俎上的鱼肉那样待人宰割。万幸的是这场生死赌博毕竟没有失算,白色防线已被撕的七零八落,也可能是被主炮的威力所慑,冰刀们在稍加犹豫后便匆匆变阵,急速撤退离去。
  这一片宙域终于回归了绝望的平静。在人类以文化和歌声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十多年后,它又在今天见证了人类文化的惨败。直到此时我仍不敢相信,在第一次宇宙大战胜利的十一周年纪念日之际,我竟然亲眼看见了明美作战的失败。但也许,我的确是该面对丽沙·海因斯说的事实了:对方不是天顶星人,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天顶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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