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的零点生涯 IV·生死线
(4) 黑色喷泉


  这一天里无数人失去了亲友,而我也失去了我的新家。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终结?还要有多久,我们必须默默忍受?不再有宇宙涟漪,不再有冰雪舰队,不再有黑色喷泉,不再有你死我活。这一切,何时才是一个终结?
  宇宙在上,请结束这一切吧! ——日记,2021年8月3日
  
  冰刀们偷袭零点的时候我正在病房里发呆。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破了基地的宁静,撕心裂肺般的在零点上空回荡不息。这警报声响得不太正常!我猛跳起来,惊魂不定地打开窗,朝天空看去。
  我看见的场面让我终生难忘。透过零点半透明的气膜,只见数不清的冰刀战斗机群正朝气膜排山倒海般地扑来。密集的蓝紫色等离子束在气膜外织成恐怖的大网,在气膜表面疯狂碰撞,火光四溅后化作一道道燃烧的火线顺着气膜的曲率朝地平线滑落下去。
  零点穹形气膜的天顶距离基地地面有几千米,现在在病房的我用肉眼都能看清对方的攻势,都能听见从遥远的天顶传来的沉闷的巨响,可想而知他们已经近在咫尺。这时零点的战斗机群起飞了。出行的队伍远在军港,但我能清晰的看见黑零点也在其中。那一架架漆黑的VF战机犹如黑鹰展翅,从气膜的某一点飞射而出。
  火力攻击只是前奏,紧接着冰刀机群直接朝气膜冲过来了。人类的出击并没能缓解对方的攻势,冰刀不断增多,无论人类战机拖住了多少敌机,却总有更多的冰刀继续着针对气膜的自杀形攻击。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躲过防线的侦测,也没人知道它们为何这么想进入零点,鬼才知道它们怎么会突然不惜血本地派出这么多敢死队,就好像已经倾巢出动一般。它们义无反顾的在气膜上撞击,爆炸,再撞击,再爆炸,就像前赴后继的海浪。转眼间零点上空烈焰蒸腾,鼎沸的火光遮掩了群星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基地的大半个天空。
  我吓得呆了。没有人会比住在零点的人们更了解气膜对零点的重要性。零点的穹形气膜维系着这里的所有生命。是它把基地和太空隔离开来,没有它,我们不可能自由地跑在基地地面上,自由地呼吸空气,也不可能躲过难以计数的陨石和宇宙射线的侵袭;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天顶星人带来的这项技术,我们不可能居住在板型基地的外表面,而不得不终日缩在密闭的中空基地内部。
  但气膜本身的超强性能也向来让它羽翼下的人们很有信心,没有什么热能武器或粒子束能突破气膜——它们总是被轻而易举地反弹开;也没有什么实弹能溜过气膜外表面的封锁网。只有当物质本身以平行于切线的路线降落到球形气膜的切点,才能够从膜面挤进基地,但气膜的内表面是一层致密的太阳能网,只有在指挥塔给出指定航线,并开放入港通路后,外来船只才能安全进港,否则擅入者的结局只是被聚焦的太阳能瞬间烧成灰烬。所以尽管零点戒备森严,但其实人们的心里从来不担心零点的气膜会有被突破的危险。
  可现在这危险已经临头了。冰刀们撞击气膜并不是自不量力自取灭亡,而是想用穷举法来测出进入零点的航线,在他们神风突击队式的进攻下,零点那烧得通红的天幕被划出一道道白痕,在远方冰冷星河的衬托下触目惊心。
  我呆呆地站在窗口,一时间不知做什么好。正在这时姐姐的歌响起来了——全基地的电子公布点都在播放着她的歌。我突然明白过来,冲出病房,朝最高指挥部狂奔而去。我想起来了,姐姐应该正在那里。我曾很反对姐姐在明美作战失败后继续在作战时演唱,我认为那一定会被人嘲笑,简直是一种自取羞辱。但姐姐却认为,尽管对外星人无效,但人类却仍需要她的歌,因此执意要站在她认为该站的岗位上,继续她认为该做的事。而军部也同意了她的看法,只是把她演唱的场所从最危险的SDF-3舰桥撤到了零点的指挥部大厅。
  我费尽口舌,甚至不得不拿出卡特将军的勋章招摇撞骗,才被允许进入姐姐所在的大厅。在那里,姐姐换上了一身白色军装,仍然唱着那首《即将胜利》。听到它,我不禁热泪盈眶。是的,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人类的精神应永远向往胜利。
  但我进来的目的并不只是来看姐姐的。我乘乱溜进了旁边的监测室,这里有大大小小数十面屏幕,从各个角度传来战场的即时监控图像,操作人员忙忙碌碌,压根没注意到我。在这里我才能看清黑零点大队和其它友军的动静,看着他们,我热血上涌,握紧了拳头。我的黑零点正在几公里外拼杀,过去我几乎天天和他们并肩战斗,出入在生死之间,但现在我却只能像残废一样守在医院,眼睁睁看着他们浴血拼杀。
  随着姐姐的歌声和嘈杂的干扰波混在一起,屏幕上的局势也越来越混沌。气膜防御网不断告急,而黑零点也几次陷入绝境,但领头的斯特林将军总能像过去那样,处变不惊地带领队员脱离危险。没多久观察室的人群一阵耸动。我急忙四顾,只见屏幕上,冰刀阵线的后方发生了骚乱。
  我怔住了,虽然让人难以置信,但冰刀的后方的确像掀起一阵风暴一般,战斗机纷纷被颠簸,被翻卷,整个乱了套。短短的几分钟内,黑零点大队和友军已经成功地阻挡住冰刀的攻势,在气膜外建起了一道钢铁长城。气膜危机终于被人类战士化解了。
  监测室里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然而我却没有被这欢乐的浪潮感染。我怔怔的盯着屏幕上纷乱的冰刀战斗群,多么眼熟的场景!情人节战役的那一幕真的已经重演,冰刀在败退,它们在人类的抵抗下不得不无功而返,但我完全没有胜利在望的感觉,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更为迫近的阴郁的危险。
  战斗,并没有结束!
  就像在印证我的预感一样,左侧一个小窗口突然毫无征兆地切到研究中心的通讯信道,依尔妲的脸跳了出来。我顿时浑身发冷。这种无须指令的直线信号,只有特级紧急程度时才能使用。依尔妲是跳过了转接层,直接向最高指挥部报告!虽然这里等级不够,听不见她汇报的内容,但只需看到她脸上前所未有的惊惶,我的心已经直坠到谷底。
  依尔妲无声的示警还没结束,引力场监测员突然惊叫一声:“极陡引力井出现在11点钟方向!”我和所有的人都立刻看向记录引力场的大屏幕。只见在防线左翼的前方,一道道红色螺线圈正缓慢但坚决地逼近,逼近的同时变得越来越密集,看上去像一个一边飞速旋转一边压缩的望远镜筒,到最后密集得就像一段烧红的电热丝。
  “星系际喷泉引发了极陡引力井,正朝零经11时27分,零纬17.1度方向前进,预计30秒钟后到达峰值后消失。”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那是极其陡峭的引力井,一般只在大质量天体跃迁的时候,引力场被大规模破坏时才会出现,而现在它却突然横空出世,而且黑零点大队正在那个位置!
  我屏住了呼吸。身边一切的人类活动都似乎停止了,我的眼里只有那越来越逼近的螺线圈和与它近在咫尺的黑色战机群,我的耳里只有想象中那万籁俱寂里越来越响的滋滋声。屏幕上,黑色战队奋力突围,现在他们要与之争斗的,是宇宙本身。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黑零点,是我在军队里的家;而我,不希望它受任何伤害。我企盼着,祈祷着,向所有我听说过的神袛——让黑零点捱过这30秒钟!
  一个几乎要静止的顷刻。漆黑的太空里,斯特林将军的长机马上就要带领大队逃脱红色恶魔的笼罩了。然后,队列无声地瓦解了。瓦解、翻腾、碰撞、起火、爆炸,就像儿童玩的积木被风吹散一般,残骸和还没有成为残骸的机体,潮涌般滚进了红色线圈的巨口,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宇宙深渊里。
  我呆立了很久,直到全部战斗结束后,方才明白了那个事实:我的黑零点已经被看不见的星系际喷泉击中,全军覆没。
  我不知是怎样走出了监测室,连卫兵的盘问都没有让我清醒过来。黑零点大队,精明而善解人意的斯特林将军,陪伴我无数次飞行的数十个战友,满怀豪情的日日夜夜。只是一瞬间,一切都没有了。
  我没有知觉地走着,最后看见了姐姐。姐姐正呆呆地站在刚才演唱过的地方,无言地等待着我,向来温柔的蓝眼睛里,溢满了悲伤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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