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的零点生涯 尾声
写着爱


  多年来我没有忘记过这里。在回到这里的今天,我将向他们讲一个故事。——日记,地球纪元2046年9月21日
  
  我以前从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作为零点军事学院的荣誉校长,重新踏上零点的地面。
  夸父号抵达零点的前一晚,我又把年轻时在零点写的日记翻了出来。五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了,现在把当年那个年轻人激烈、偏执、天真的思想再重看一遍,心里真是感慨万千。
  过去这20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跟随卡特将军南征北战。我们曾登陆机器人统治者的母星泰洛,击溃因维摄政王军团,并和幸存的泰洛人缔结联盟;我们曾围攻奥普特拉,歼灭人类叛徒爱德华和他的叛军;我们曾搁浅在普拉西斯,千辛万苦才赢得转折点战役;我们曾率领远征军回航反攻地球,解放沦陷在因维人手中的故土家园;我们还曾孤注一掷的突袭海顿IV,将暗影之子的威胁消灭人类边疆之外。直到七年前,纷繁不休的银河系战争才终于尘埃落定。
  之后,斯特林上将接替瑞克·卡特五星上将成为新一任太空堡垒联合远征军的总司令。他在那次几乎灭顶的灾难后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和素质迅速复原,重返军队和天空,这为他的“奇迹将军”名号又增添了新的传奇色彩。而我,也在两位将军的举荐下升任第一舰队的司令。
  远征军第一舰队司令。零点军事学院的荣誉校长。而20多年前刚进零点时我能想到的最远大的理想,只是当个拉风的飞行中队长,找个外星美女来场绮丽的恋爱而已。
  只有在经历之后回顾过往,才能看清,消逝的时光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变化!
  
  学院的开学典礼将在下午1点半举行。我一直都不擅长演讲,所以准备讲稿时依尔妲帮了我不少忙。依尔妲现在是我的旗舰夸父号的舰长。这些年来,无论在什么场合,她始终保持着写全名的习惯:依尔妲·海因斯·林。每次看到这两个姓放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微妙的感觉,我想只有她和我才能真正体会。我们的两个大女儿,丽西和瑞奇,刚进初级军事学院,就颇有其母年少时的风范,既聪明刚强,又喜欢扮酷耍帅;而小女儿明妮,年仅五岁就很有表演欲。三个孩子在我们看来都有些离经叛道的趋势,没少让我们头疼。
  夸父号进港之前我曾给大哥打去一个电话,号码是朝爸妈要的。大哥现在在地球一个小山村里当中学文体老师。很久以前他就不再游手好闲了。想到二十多年前我竟然疾言厉色地指责他是社会的寄生虫,我总感到有点内疚,而多年来我又在军人道路上越走越远,因此我一直不敢和他联系,直到这次返回太阳系接任零点校长。
  大哥明显老了,多了许多白发,神情却舒展了。他说他一直和学生们在一起,孩子们都叫他林老师,他感到很欣慰。我没有问他现在是否还对军队那么痛恨,但当我告诉他我现在是联邦第一大军校的校长时,他并没生气,只是认真的嘱咐我说:“要做好自己该做的。”我感觉到,他已经变了,他已经平息了心中的怒气和怨气,再不是过去那个自命清高、怨天尤人的林凯了。是啊,那么多年过去了,而仇恨,是不会长久的。
  姐姐在七年前从零号港口离开了太阳系,跟随移民船团远航。海因斯将军失踪后她并没象传媒猜测的那样和卡特将军重新在一起。实际上她和将军仅仅保持着原来的联系。多少年过去了,我从不问她的想法,或者说是没必要问,共同经历过几次生死存亡的三个人之间的爱和友情或许是我们这些外人所无法理解的。
  现在她也许已经抵达了银河中心。从安塞波传来的消息说,她和搭档——著名钢琴家作曲家雅克一直保持着充满了浪漫和理想主义的创作状态,在开辟新天地的人群中他们成为了大家最坚不可摧的精神支柱。
  那就是我的姐姐,一位缘起于小小梦想,后来成就了伟大事业的女性。也许很多人喜欢她,也许还有不少人不喜欢她,但我要说,她永远都是我的姐姐。
  
  再次站在格罗佛天文台上,我发现零点几乎没有受到岁月的侵蚀。被笼罩在气膜下的合金地面、高分子建筑群、仿生堆坡和人造湖,大多没有什么改变,黑色星空和银白大地无声的回放着我在这里成长、战斗的每一个日夜。
  下方不远处就是零号港口。正是在那个港口,我先后送走了两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卡特将军的离开只比姐姐早一个星期。他们在同一个港口起航,却飞向了方向完全不同的目的地。
  在斯特林将军接任总司令之后的一个清晨,卡特将军悄然启程了。卸下了军装和重担,两鬓早早染白的他终于登上静静守候了18年的守望号,进入了超光速旅途。整个过程简朴而低调,没有任何媒体到场,只有他最亲密的几个朋友和部下,以及军部高层的几个代表。
  将军离开的时候其实只有44岁左右——情况比当年预想的好很多:新一代中流砥柱很快就成型了,在十几年后彻底终结了史前能量带来的银河系大争端,迎来新的太平盛世;而在长年征战生涯中,由于常常在太空中长距离折叠,所以按照我们船上的时间来看,时间只过去了不到13年。
  我不敢说这里面有我的功劳,但的确我为此奋斗了很多年。我甚至觉得,有很多人怀着和我差不多的心愿,为了让将军早日和妻子团聚,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我走进天文台侧翼一个不起眼的观测室,打开待机的主屏幕。20年前那个神话般瑰丽的场景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这是零点专门为将军安排的,当年他在零点停留的时候,总是到这里来看望丽沙。将军离开七年了,这里还和原来一样,安塞波时刻接通着,向无人的空间叙述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我又看见了丽沙。在巨大的压倒一切的屏幕上,她仿佛触手可及。透过救生舱的透明表面可以清晰地看见她依然年轻的外貌,还有依然温和的神情。和20年前唯一不同的是她睁开了眼睛。我知道她再次闭上眼睛将会在又一个几十年之后。她的一瞬,是我们的半生。
  对于宇宙来说,个人,也就这样短暂渺小。
  我又打开了并排的2号通讯屏。同样凝固的画面上,卡特将军在静静的沉思。尽管他就在我面前,但他和零点已经相距了上万光年之遥,而这个距离每分每秒都在极速增长。如果他的守望号是一颗漂泊的星,那么几万年后的人类才能从夜空中看见他现在安详的面容。
  我在无数个白日梦里描绘过他们重逢的景象:守望号在超光速中静默的漫游了一年,终于等到了新一轮衰弱期的到来。黑暗的浓雾最终散去,瑞克在玫瑰色的晨曦中找到了丽沙。四周暗淡的星群就像圣诞树上的彩灯般被重新点燃,明亮稠密的光点围绕着守望号闪烁不息。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星系之外的人类,却只能看见飞船驶进暗物质界面的那一刻那几乎永远静止的画面。
  那个时候,丽沙36岁,瑞克45岁。
  时间快到了。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面满载了回忆的屏幕,转身离开。在转身的一刹那,我瞥见一旁墙壁上卡特将军过去留下的影钟。将军踏上了旅途,而影钟依然按着他当年的设置有条不紊的走着,上面的每个日期下都有淡淡的数字:
  1051,1050,1049……
  倒数的日子究竟是种怎样的生活,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我唯一知道的是,“0”的那一天终会来到。当他们团聚,当他们回来时也许早已是沧海桑田,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门外有车来接我,飞行车会直接抵达零点学院的礼堂。作为新任荣誉校长,我要在那里为全体学生——包括我自己的孩子——作演讲,正如二十多年前卡特将军为我们所作的那样。今天,我将向他们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信念、责任和爱的故事。
  这是我在零点的收获。
  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的。

 

 
  前页    返回    后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