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光
　　
　　有位年轻的姑娘
　　送战士去打仗
　　他们黑夜里告别
　　在那台阶前
　　透过淡淡的薄雾
　　青年看见
　　在那姑娘的窗前
　　还闪亮着灯光
　　
　　亨利要去前线了。今天他就要离开家乡，开赴万里之外的战场。晴朗的冬夜，繁星闪烁。没有风，凝固的空气一样冷得刺骨。亨利站在娜塔莎的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没有灯光的窗。凌晨时分，姑娘也许还在温暖的梦乡中，而热爱她的年轻人却在寒冷中回忆着曾经的时光。
　　……
　　“亨利，你去哪里？”
　　“去上学呀。”
　　“为什么？”
　　“为了，……为了将来建设祖国！”那是亨利第一次尴尬。
　　……
　　“亨利，你去哪里？”
　　“去看民兵叔叔训练。”
　　“为什么？”
　　“为了将来和他们一样！”那是亨利第一次自豪。
　　……
　　“亨利，你去哪里？”
　　“军校。”
　　“为什么？”
　　“为了保卫祖国。”那是亨利第一次感到语言是那么苍白。
　　从记事到十八岁去莫斯科上军校前，每天晚上，亨利都会守在窗前，默默地看着街那边那盏熟悉的灯。若是他睡的时候那盏灯还亮着，他会在心里对娜塔莎说“晚安，娜塔莎”；若是他在灯下奋战到深夜，他会抬头看看那已经熄灯的窗，微笑着对窗口轻轻说“睡个好觉，塔莎”。有时他会在看见姑娘伫立在窗前，那灯光中的身影，就像灯光一样温暖，在黑夜里默默闪亮。他会想象娜塔莎脸上的微笑，那是比灯光还要明亮的笑容，会把一切的烦恼都带走。
　　那个夏天，是亨利第一次离开家乡。他站在小树林里，看着坐在湖边聚精会神读书的娜塔莎。午后的阳光照在湖面上，粼粼波光耀眼。空气里飘荡着红莓花儿的芳香，蝴蝶在草丛中飞舞嬉戏。然而亨利却转身走了，他鼓不起勇气。直到临行的那个清晨，他又一次经过娜塔莎的窗前。没有灯光，他只是将目光在那扇窗上停留了很久，悄悄地离开了。他并不知道，在那扇窗户的里面，没有灯光的小屋里，姑娘的目光也曾经在注视着他。
　　亨利从军校回到家乡的第一个假期，娜塔莎带着她班上的一群小学生，站在这条街边迎接他。那也是一个冬天的清晨，茫茫的大雪把街道蒙蒙地遮掩着，没有灯光，亨利曾经多么失望。然而少先队员们的红领巾仿佛火一样燃烧着，一张张稚气的笑脸，红红的脸颊像他们胸前的红领巾一样鲜艳。在孩子们的身后，站着微笑的娜塔莎。亨利怎能用语言表达心里的感动，他在雪地里立正，敬了一个端正的军礼。少先队员们也都站定下来，把他们的右手举过头顶。然后大家都笑了，笑声回荡在漫天大雪中……
　　今天他真的要离开家乡了，离开他熟悉的一切，离开他深爱的姑娘。而且，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是再也无法归来。他多么想看到那熟悉的灯光再次亮起，就像多年来每天晚上他在街道的那边看到的一样。再见娜塔莎，再见我的灯光，他在心中说。
　　他转过身，决定启程。可是他感到了一阵温暖从背后辐射而来，是的，那是灯光，娜塔莎的灯光。他的心头一热，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
　　“亨利，是你吗？”娜塔莎打开窗户，轻轻地问。
　　亨利转过身，看着灯光里的娜塔莎。金黄色的长发未经梳理，像瀑布一样散在姑娘的肩头。背着光，亨利只能看见她的轮廓，但是他能想象她脸上的不安和眼中的焦虑。
　　“我要出发了，娜塔莎。”亨利说。
　　“我等你回来，等你胜利的消息。”娜塔莎那悦耳的声音仿佛和煦的春风，将冬日的严寒一扫而尽。
　　亨利走近娜塔莎的窗台，托起姑娘冰凉的手，轻轻地放回窗户里面：“天气冷，小心别生病了。”
　　娜塔莎却握住了他的手。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亨利的手上。年轻人的心里也不禁有些酸酸的感觉：“娜佳，我会回来的。”
　　亨利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替娜塔莎关上了窗。他后退一步，敬了一个军礼。娜塔莎的手贴在窗户上，她看见屋里的灯光照在亨利的脸上，那深棕色的眼眸熠熠闪光。娜塔莎的眼泪融化了玻璃上的冰霜，她看着亨利转过身，向远方走去，他的身影融入了茫茫的雪原，渐渐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亨利不让自己回头，直到穿过树林翻越过小丘的时候，直到他感到自己脸上的泪水已经结成冰花。蒙蒙的曙色中，太阳正在升起。他回过头，家乡已经看不见了，可是那灯光，一定还在那里闪亮着。

　　
二、草原
　　
　　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
　　有位马车夫，将死在草原
　　车夫挣扎起，拜托同路人
　　请将我埋葬，不必记仇恨
　　……
　　告诉我爱人，再不能相会
　　这颗订婚戒指，请你交还她
　　请你告诉她，我已埋葬了
　　带着她的爱，长眠在地下
　　
　　就这样，年轻的海军中尉亨利·尼古拉耶维奇·格拉洛夫来到了列宁号巡洋舰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赴前线，小伙子们都在焦急地等候，亨利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没有战争的地方，生活还是这么平静，哪怕是在列宁号上，到处都有水兵们忙碌的身影，和他们欢快的歌声。
　　亨利热爱大海，虽然他并不在海边长大，但是当他第一次读到雨果的那段名言的时候，他就开始向往大海。“世界上最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宽广的是人的心灵。”对亨利来说，天空中会有乌云遮日，天空中会有雨雪无常，而大海始终如一。无论是风平浪静，还是狂风巨浪，大海始终宽广，一望无际。在列宁号上，亨利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欣赏大海的机会，清晨的日出，午后的骄阳，黄昏的彩霞，夜晚的繁星，都会带给他不同的感受。
　　家乡很遥远，战争仿佛也很遥远。亨利知道这枯燥的生活仅仅是个前奏，就像风暴之前的平静。可是那只向往暴风雨的海燕，它应该往哪里飞翔，去展现它的勇敢呢？迷惘，如大海般无尽。
　　终于有一天，海燕的翅膀将要展开，只是他并不知道他面临的究竟是平静无云的蓝天，还是狂风暴雨的夜晚；他也不知道，暴风雨会给他的双翼和心灵怎样的改变。
　　“亨利·尼古拉耶维奇·格拉洛夫同志，”伊万洛夫上校的脸上永远挂着冰霜，嘴角边那丝故意挤出来的笑容让人觉得这装出来的和蔼随时都会像云雾般消散，“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组织相信你能够出色地完成。”
　　亨利的第一个“任务”。他将带着文件在午夜时分悄悄登上港口，想办法穿过山脉，在一个星期之内到达北部的港口。上等兵亚历山大·莫洛夫将作为他的司机与他同行。
　　亚历山大是个快活的小伙子，瘦削而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而也只有在他开怀大笑的时候，脸颊上才会出现隐隐的红晕。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