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法告诉你是谁第一个这样说的——通讯员，黑狮中队，还是巡洋舰的舰员——但的确有人这样说了，然后事情发生了，每个人都只是出于本能接受了它，于是在那时那地开始了——第二次宇宙大战。
    玛丽·克里斯托中尉，引自“大君主”。
    《宇宙大战史》，卷一，12章


    在月球附近的拉格郎治5号点上，自由号太空站正在缓缓旋转。它身兼前哨要塞和通讯中枢的职能，同时也是地球与位于月球及其他地方的远距殖民地航线上的中转站。太空站内部那些复杂的仪器，运作状况远不如在地球上那样良好，但即使是这样时常中断的通讯，也仍是人类唯一可以用来与堡垒3号远征军保持联络的方法。从许多方面来看，自由号都是地球防御的军事重地。
    因此，它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自由号，这里是月球基地，这里是月球基地！”
    月球基地的通讯员拼命调整着发报器所接受的信号，同时仔细看了看刚才打在旁边屏幕上的雷达图象。
    5个不明飞行物，正从月球背阴面急速上升起来。G2区已经确定它们是人类从未使用过也从未见过的武器。对性能与动力的资料读取显示，它们是极为可怕的武器，而从已行路线可以推算出他们正以惊人的速度直奔自由号而去。
    “他们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通讯员焦急万分。可是自打飞行物一出现，就一直有某种干扰阻塞了所有的通讯回路。而且月球基地上没有任何可以升空的武器能够拦截住那些不明飞行物。
    通讯员额头冷汗直流，不仅为他自己，也为那些正在太空站中毫无防备的人们。如果自由号被攻占，那么月球基地和散布在太阳系中的其他哨岗之间的联系就会被切断，它们就只能任人宰割。
    面前仪表上的指示器突然尖啸起来。敌人也不得不疏通信道以使用武器，防御盾，或者任何什么，包括信号——战斗对策计算机打通了无线电传送的信道，从自由号那边终于传来了一个微弱模糊的声音。
    月球基地的通讯员打开话筒，用发狂般的语速开始发报。
    “自由号太空站，这里是月球基地，紧急信号，重复一遍，紧急信号！5个不明飞行物正向你们靠近！方向8-1-3，斜线4-4-9！你们的探测仪可能还看不见，他们刚从我们这里消失。在他们出现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在这一带。很可能是敌人，重复一遍，很可能是敌人。他们朝你们直接过去了！”
    自由号太空站通讯中心，另一个通讯员一边记录着从月球基地传过来的信号，一边向值班军官电传这个最高优先级的急电。
    发完信号之后，他转过身来，决定起用一项特权。这是天顶星人那场大祭祀之后在地球重建过程中能够行使的特权。现在已经来不及坐等值班军官去通讯中心鉴定这个急电，联络G3区的幕僚，再宣布进入红色警戒了。现在每一秒钟都危机四伏。人类可是经历了惨痛教训才学会了这一点的。
    这些通讯员中从没有人曾起用过它，但也从没有人曾面临过这种情况。用坚决的一拳击中那个发光的红色大按钮，一名通讯中心的下士就这样宣告了太空站进入战争状态，也宣告了地球将再次卷入宇宙大战。
    接着他试图把刚才月球基地所发来的其余部分拼凑起来，这时他看见一名值班军官正朝他走来。他立刻捂住话筒冲她急叫道：“危险信号，长官！快通知他们准备战斗，我们有大麻烦了！”
    通讯中尉点点头，立刻转向内部安全联络系统，向太空站的指挥中心发报。一时间警报警笛声此起彼伏。
    “战斗台，战斗台！激光炮手、等离子炮手，准备开火！”
    当自由号进入全面战备时，装甲炮手们已冲进各自的岗位。沉重的炮塔笼着防护罩缓缓开启，其貌不扬的排炮泛着微弱的光芒升起在人们的视野中，左右调整着角度，逐渐瞄准了目标最后现身的方向。
    行星要塞附近，一支巡洋舰队拦截了不明飞行物的继续接近。这是一队形态巨大、动作迟缓的三角型巡洋舰，在不久的将来就要被新舰型取代。它们成为第一批领教到机器人统治者威力的牺牲品。
    5艘中性系人攻击舰渐渐逼近，舰身呈沙红色，外形就像扁平的瓶子。为首的战舰启动能源大炮，向地球舰队开火。一道白热的光芒划过，就像剖开鱼肚一样轻松地劈开了地球战舰的半边舰身。人造大气和火球从战舰内部迸发出来，夹杂着男女舰员们的尖叫。短促的尖叫，在虚空中嘎然而止。
    中性系人的战舰继续突进，预示着更多杀戮的到来。


    “没法再出动任何巡逻舰了，长官，”自由号的通讯员对战术装甲太空部队的玛丽·克里斯托中尉这样报告，“而且已经有三艘从雷达屏幕上消失了。”
    玛丽抬头看着通讯屏上的报告。这是由她的飞行中队所服务的巡逻分舰队指挥官传过来的。她点点头，精巧的下巴微微一动。
    她身穿盔甲，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湛蓝的双眸，眼梢略往上斜，显得奇特妩媚，短而纷乱的刘海仿佛黑色稻草。此刻她全身高度戒备，就像一只即将出击的猛禽。
    “收到，自由号。黑狮中队将去接应你们。”她飞快地计算着。当通讯开始崩溃时，分舰队已经从它们常规的近地任务中转向迎敌，而且现在已非常接近自由号了——近得可以用望远镜看见，在行星上空发生偷袭的地方，巨大的爆炸和能量电光正到处绽开。
    “从你们现在的位置到达这里的预定时刻大约是起飞后90秒。”他回答，惨白着脸，冷汗涔涔。玛丽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下令给自己所在的TASC黑狮中队，准备紧急起飞。
    “所有飞行员请注意，进入红色状态，进入红色状态。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所有飞机弹射器做好立即起飞准备，黑狮中队准备起飞。”
    无数战靴的奔跑使甲板在冲击下发出隆隆回响。玛丽单手托着装有角饰的战盔，带头直奔机库甲板。这都是紧急起飞前所惯有的疯狂反应，当然，比平时更激烈点，因为这些年轻的南十字军战士们还从没有面临过真正的战斗。
    玛丽娴熟地登上自己的VT战斗机，尽管身上的战斗甲使她沉重了许多。座舱已被扩大，给她这身笨重的超合金服装腾出空间，不过即使这样，即使已经过多年训练，她仍感到座舱有点过于狭窄了。
    战术装甲太空部队的火线战斗机数量自从上次宇宙大战结束后已大量减少了。因为人们再不需要变成战斗模式来面对那些50英尺高的天顶星战士或者他们巨大的战斗囊了。
    维修技师已把她的座位调整适当并作好了起飞的准备。当玛丽坐在那里读着仪表板上各式各样的仪表和指示器时，她并没有意识到，此刻一身战甲的她，看上去像极了那位身材纤弱而目光犀利的圣女贞德。
    奇怪。她沉思着。这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对于战斗我竟然只有渴望，却并没有紧张。
    舰员们身穿由工种不同而区分色彩的太空装，在甲板上到处飞奔。有的在检查大炮，有的在移动飞机，也有的冲向自己飞机所在的弹射器。他们都十分年轻，是机器人技术新一代应用的成分之一，肩负的重任和面临的危险使他们迅速成长，尽管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还未满二十岁。就算在和平时期，死亡也是几乎每次巡航挥之不去的阴影，即使一个最小的意外都将付出许多生命。
    黑狮中队起飞列队。敌舰转向他们，不过在最后时刻又改变了方向，并开始投放出它们自己的小飞行器。
    “那些是什么啊？”信标为黑美人的辛德少尉大叫起来，这时敌方战士已冲进了射程之内，并且已经开火。
    过去那一代所用的简单的数字信标都已经不用了。地球是一个以城邦与地区武装组织构成的霸权领地，在全球联合政府的铁腕统治下，它依靠中世纪式的忠诚来巩固，而星球武装力量也要表现出这一点，因此南十字军高技骑兵团的战斗服上也用了类似的标记，包括玛丽的头盔上，都有这种风格的装饰。
    “闭嘴！击落它们！”玛丽急喊。她最恨这类控制网络里无关紧要的聊天。“别拉下你的僚机！”
    但她并没有责怪黑美人如此震惊。那么，天顶星人回来了。她想。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和天顶星人很相象的什么人。
    在黑狮中队视野中越来越逼近的不明飞行物，是一些看不见脸的机甲形体，大小就和1999年攻击地球并发动了宇宙大战的那些外星侵略者差不多。不过有一点不同，现在这些入侵者外观就像人类，而天顶星战斗囊则像满身炮筒藏头露尾的合金鸵鸟。
    而且，这些飞行物都驾着极为敏捷的碟形气垫船，就好象许多乘着喷水平台的古怪的步行战船。
    但无论他们到哪里，他们都是迅猛而致命的。气垫船急速起降并改变着方向，将它们的力量到处挥洒，上演着无数在大气层外看似天方夜谭的高机动动作。直到今天为止，那都只是VT战斗机的专利。
    大约二十个入侵者切入了黑狮队伍中，与他们展开了近距离空战。人类与外星人最后一次冲突已过去了15年，但现在人类所祈求的和平，突然终止了。
    而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死亡。
    这一小片仅有抽象座标的宙域，成为新的屠杀场。VT战机和生物人以猛烈而狂暴的动作互相盘旋俯冲，争夺着制空权以扫射或闪避，并回身继续下一轮对攻。
    外星人极具杀伤力的火力，大多是从安置在气垫船头的那个巨大装置中射出的。感觉就像是一群金属巨人一边滑水一边围捕着这些人类供品，这情景使黑狮中队的队员们不禁毛骨悚然。
    但这种格局只是看上去可笑而已。从控制系统发射器中喷射出的白热光线，使三名TASC队员在瞬间殒命。浅碟般的气垫船掉转方向，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这一次的攻击证明了它们除了用船头机架之外也同样可以用自身的武器开火。
    “黑美人，黑美人，你后面有两个外星人！”白骑士约翰·扎伦加大叫示警，“用涡轮攻击！”
    玛丽百忙之中飞快地瞥了一眼通讯屏，正看见扎伦加白色外型的头盔出现在一边的分屏幕上，而另一边则是辛德的黑檀色头饰，就像戴着头巾面纱的穆斯林勇士。
    但辛德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举动，那两个外星人就开火了。光束从他背后交叉划过。玛丽与其说是看见倒不如说是听见了这爆炸，因为几乎在同时，她也对准那急驰的外星气垫船开炮了。
    现在VT战机都已更新换代：自动加农炮和那些衰竭的超铀外壳都去掉了。加强的激光阵列向虚空迸发出毁灭的能量脉动，气垫飞船和那上面的外星骑士立刻消失在一团火云中。
    色泽暗哑的面具后面，玛丽的视线平直而专注。“我们已失去了黑美人，剩下的人立刻按照训练时那样飞行！立刻像黑狮那样飞行！”
    除去一些在边境发生的小规模冲突以外，玛丽这一代VT战机飞行员以前从未尝试过空战。当然，航空战斗学院不可能教给他们这些：真正的敌人，真正的战火，真正的朋友在爆炸中变成了吱吱作响的烤肉和灰烬，而下一轮万炮齐发就是冲你而来。
    但玛丽的声音和他们平素的训练使队员们终于回复了控制。幸存者们调转方向组成了严密的双机编队，在生物人继续攻击过来时可以互相掩护。
    “进入防守模式！”玛丽大叫，呼吸声在面罩中显得有点刺耳。队员们在刚才歇斯底里的混战中都已筋疲力尽，按照训练中那样，他们锁住双腿，紧收上腹，以使头部不至于失血。无数喘息声使黑狮中队的通讯回路响成一片，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玩命的拔河赛。
    玛丽把三组控杆扳到一处，她的VT战斗机开始变形。
    尽管有漫天飞舞的敌人在攻击她，那些错综复杂的机械体也动摇不了这位年轻的中队长。玛丽真正关心的只是当她以防守形态重整旗鼓时，她的命令能否被服从。
    她可以感觉到包裹住自己的机体正在转换变形，一个个组件滑动着，结构部分重新适应着自身位置，就像一些奇形怪状的机械器官。顷刻间，VT战斗机进入防守模式，巨大的形体就像介于战士和太空舰之间的一个十字架，更像一只由机器人技术制造出来的羽翼泛光的鹰。
    “准备掩护，白骑士，”她对扎伦加说，“他们要回来了。”
    中性系人的战斗机器如海浪般潮涌而来，火光照亮了它们头部那毫无表情的昆虫般的眼睛。
    不过接下来这场太空骑士的角斗却又和之前的完全不同。防守模式的速度是VT战斗机各模式中最快的，不过要想提高机动性能和火力强度，则必须变成人形，大约就是生物人那种样子。
    但是玛丽更多思考的是飞行器的变形和行动。生物人机甲的奥秘在于飞行员的头盔——这种头盔叫“思维帽”，因为它译制了飞行员的思维。那里面的接受器可以汲取思维的刺激并直接转换为机甲的行动，使这些机甲就像真人一样灵活，这种敏捷度和战斗技能是任何其他控制系统都不可能拥有的。
    玛丽干净俐落地闪避着敌人的炮火，犹如一只超合金的蜻蜓在太空中疾飞而过。她用座舱中的控杆踏板娴熟地驾驶着自己的战斗机——但更重要的是，她在战火中仔细思考着。看来思维意象是中性系人武器的关键。
    为首的生物人朝她举枪射击，她飞速闪开，并用一阵激烈的点射击中了对方的死点，一连串明亮的火焰接踵而来，那生物人就在这团死亡火球中倏然爆开。
    后援的生物人冲她连连开炮，她再次躲开了，接着迂回机体，在准星里捕捉到对方，射击。这个生物人是一个有关节的机体，球茎状的前臂和大腿在瞬间化为一团炽热的气体云，旋即变成一堆无用的热量。
    黑狮的其他队员谁也没闲着，飞快地跟着运用了这新战术。有些变成了防守模式，另外几个变成战斗机器人——这个模式和生物人有相近的战斗力——还有几个仍继续保持战斗机模式。地球武装的这种大杂烩突然出现，使生物人一时措手不及。
    局势终于扭转，现在轮到那些入侵者一个个被白热的火光吞噬。然后，显然他们已竭尽全力，所剩无几的幸存者立刻脚底抹油，向远方溃逃。
    正当黑狮队员们准备变形，去把敌人一网打尽时，巡洋舰的一道命令艰难地抵达了队员们的通讯终端。
    “黑狮中队，停止进攻！所有变形战斗机，停止进攻！目前先让它们去吧，现在立刻返回母舰！”
    漫天的火花渐渐消散，玛丽从容不迫地重整自己的队伍，享受这段任意支配战场的时光。
    但她明白，这次战斗中使黑狮中队得以获胜的战术，在下一次未必还能奏效。而且她也明白，刚才他们所遭遇的敌人，恐怕只是敌军全部兵力的九牛一毛。
    她把这种想法抛诸脑后。不管怎样，今天是胜利了。严阵以待的人类，将再次承受那即将到来的星际战争大风暴，也将重新学习如何去接受这一切。那正是某些人在过去某一时刻发生的某场战争中曾经接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