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系列·新世界
(5) 鱼缸
    

  2031年
  
  肖恩被一片白光笼罩着,准确的说是他一个人被白光笼罩着,周围当然还有其他人,但这些人则隐身在一片黑暗中,他们对肖恩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而肖恩却根本不知道周围有几个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人。
  这已经是对他进行调查的第四天了,这次调查与他接受过的所有调查都不一样,他们从前线撤回后就直接被带到了这里,所有的人在入口就被分散开,带到了不同的房间,除了接受调查的时间,任何人不准离开自己的房间,任何人不准向工作人员打听任何消息,饭被送到各自的房间,交还餐具时,要把那些餐具当着工作人员的面放进粉碎机里销毁,找不到一支笔,一张纸,每天只有一份例行的远征军新闻报,而且也要和餐具一起上交销毁,房间里根本没有窗户--只有个充当窗户的显示器,当然上面照例有着晨昏日落,但肖恩知道,这和装在太空船休息室的那些“窗户”里的风景一样,只是一段信号而已。
  自从被带到这里,肖恩就再没见过一同来的其他人,每天被带去调查时,只有长长的走廊和这间不知道该被叫做什么的房间在等着他,他曾经盼着会碰巧在走廊遇到什么自己的认识的人,但很快就发现--根本不可能,整个走廊空空荡荡,只昼夜都亮着的照明灯,浅灰色的墙壁,两侧墙上长长的扶手,一扇扇紧关着的门,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宪兵。如果说这几天来他见到了什么人的话,那只有这两个人,而他们就和雕塑一样,除了通知他去接受调查外,一言不发。
  在那间屋子里,除了自己座的那把椅子,他一无所知。每天他都被带到门口,门悄无声息的滑开,两个宪兵便消失在黑暗里。他只能看见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天花板上笼罩下来,光柱的中间是一把椅子,而周围则是一片黑暗,除了那把椅子所在的地方,这房间里所有的光都被无声无息的藏了起来,他无从判断这屋子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高。在这里,他唯一变的敏锐的便是听觉,有几次,他觉的自己听见了什么东西--似乎是金属,在木地板上划过的声音,但还没来的及仔细分辨,这声音就消失了,而当他正在打起精神分辨声音来自何方时,那两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最初听到这两个声音的时候,肖恩被吓一跳,不,不是因为那两个声音听上去恐怖残暴,相反,那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低沉睿智,那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柔和悦耳,如果在别的时候,别的地方听到这两个人的声音,那无疑是一种享受,而对肖恩来说,每天听到这样的声音两次,每天听上两个小时,则决非什么乐事。
  因为那声音根本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更准确的说,不是他听见的,而象是从他自己脑子里发出来的。
  每一天,他都会被问到不同的问题,问题一个接一个,在很多人眼里,这些问题完全没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上一分钟,你会被问到对自己的作战装甲防护服有什么改进意见,而在下一分钟,却会突然被问到对自己上司在一次作战中指挥的看法,而且要他分毫不差的回忆每一个细节。今天也是一样,当肖恩已经在椅子上等的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了。
  “回答一下你这次作战行动的代号”
  “波江座-17。”
  “你的军衔”
  “准尉”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会,接着又开口了。
  “你在这次作战的开始阶段,在什么位置?”
  “什么开始阶段?”
  “在登陆舰进入大气层时,你在什么位置?你在做什么?”
  “我在作战装甲里,当时在和车组的人检查瞄准系统。”
  “回答一下你收到的命令”
  “你说的是什么命令?”
  “从你们进入作战装甲里开始,到登陆战第一天结束收到的所有命令。”
  “我已经把这次作战,我指挥的那辆车的所有的通话记录已经上交了。”
  “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过了一会,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回答”那个男人的声音又毫无生气的又重复了一遍。
  肖恩努力的定了定神,“我只能回答我知道的,按规定我已经说的够多的了。”
  依然是那个声音,依然是象是从他自己脑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回答”
  在做了个深呼吸,喝了两杯水后,肖恩开始勉为其难的回忆那些在他脑子里已经乱做一团的命令,他闭上眼睛,避开那道讨厌的白光,但却无法避开那两个诡异的声音,警报声重新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那是通知所有人就位的警报铃声,急促的嘟嘟声,三长一短,船坞里的灯光也一下变成了带着蓝的白色,就象焊枪发出的光。几乎所有作战装甲的车长在此刻都在重复着一个动作----关舱门。重新回到车里,肖恩感到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船坞里明亮的光线一下消失了,车里的四个人被淡绿色的照明光笼罩着,仪表版上传来蓝色的光,肖恩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头盔,对着送话器下达了第一道命令,“车组成员,启动防护服自检。”
  “完毕。”“完毕”,“完毕”,三个声音接二连三的传起他的耳朵。接着是第二道命令,“空投前进行最后一次车辆检查”,少顷,他面前的显示上亮起了那个绿色的信号,一切完好,肖恩暗中呼出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表,下达了空投前的最后一道命令,“车组人员就位,准备空投”。这次谁也没说话,每个人又各自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安全带,静静的等待着空投时刻的到来。
  不用问,肖恩对车里每个人此刻心里都在盘算着什么都能猜到一二,他在等着这次战役结束后,回到泰洛,出发前,他把自己刚刚收到的委任状放在了家里,还没来的及的多看一眼。埃里奥特,和他合作过的最好的驾驶员,刚刚从结束在埃汶12号的驻防,和他合作已经有三个月了。林栋,这个他总是念不好名字的人是炮长,从肖恩来到泰洛,被调到这个新成立的装甲团时起,林栋就和他在一辆车上,这是那种肖恩以前从来没遇到的人-----太空船地球人,他在空间站出生,在月球基地长大,在SDF-3出发后不久也加入了远征军,除了从舷窗里见过地球外,没有踏上过地球一步,对象这样的人来说,泰洛是他们生活过的第一个有着海洋的行星。随车机械师费多尔正在聚精会神的检查着通讯设备-----被安全带紧紧的固定在座位上,眼睛还在不断的看着仪表版的读数。这时,肖恩的耳机里传来命令:“所有收到现在广播命令的车组,在如下地区着陆。。。。”
  下面的事情肖恩却再也想不起来了,加入远征军后,他已经参加了几次这样的空降,虽然在模拟器上反复的看过空降时的情形-----登陆舰在阿尔法战斗机的掩护下冲入大气层,有些直接落到地面,作战装甲从船坞里蜂拥而出,地面上顷刻间登起滚滚的陈埃,而有些登陆舰则悬停在空中,助推火箭把作战装甲送向他们的目的地,在最紧急的时候,甚至阿尔法战斗机也会转换到机器人形态和他们一起投入地面争夺战,如果战斗发生在夜间那场面就象壮观的陨石雨,似乎整个天空都被发动机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无论这光是来自战斗机,带着助推火箭的作战装甲,身躯庞大的登陆舰,或着是那些被击中的家伙的残骸---不管它们是因维德人的,还是远征军的。
  这次空降同样如此,他只记得两件事情----他什么时候打开的车长周视仪,他空降的目的地。在车里最显眼的地方,并列排着三个灯,红色,橙色,绿色,当登陆舰船坞舱门要开启时,红灯亮起,当同一批空降装甲开始空投时,红灯熄灭,橙色灯亮起,而当绿色灯亮起时,那他就要打开自己的车长周视仪,因为空降的时刻就要到来,在他们落地后,敌人在等着他们。
  现在,他只能回忆起那次空降的目的地,一片广袤的草原,不远处是一个运河码头,被摧毁的建筑散落在码头的四周,因维德人的强击机象蝗虫一样向他们扑来,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作战命令,作战命令,他反复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一切,耳机里传来的命令,战术通信网里传来的兴奋的声音----有人在空中干掉了因维德人的骑兵机,疯狂咒骂的声音---听上去甚至带着一丝惊恐,而那却往往是那些老兵们发出来的,绝望的呼叫声,这样的声音往往很短,甚至来不及听清楚就消失了,所有人都都目睹过自己身边的一台装甲被突然冲到面前的骑兵机打成碎片,运气好的时候,阿尔法战斗机会保护着这些降落伞,而很多时候,幸存者在结束战斗后,会发现自己的装甲上被镶进了为数众多的金属碎片。。。。
  肖恩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回答到,“那天我收到的命令是这样的,一,前往克里容五区,二,保卫那个隘口,三, ,,,三,,让我再想想。。。”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头疼。。
  接下来,他已经记不得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透过那个“窗户”,月光如水,这真是荒唐,肖恩想,自从来到这里后,已经连续2天都是看着这个“月亮”。他拉过毯子,盖住头,头还在疼,刚刚向工作人员提了这事,而大夫还没到,“三,,,我当然记的那第三条命令”肖恩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接着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当然,所有人都会记住,当然,,,”他甚至喃喃的念出了声,一边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极力克制自己不再回忆下去,但是没有,那些事情就象电影一样在他眼前划过,成片的作战装甲残骸,天空暗淡无色,每一架阿尔法战斗机都被几倍于它的骑兵机纠缠着,因维德侦察机的数目是如此众多,以至不得不关闭雷达警告器的报警声,被击中前发出的喊叫不断传进耳朵,从天上俯瞰,残存的地面装甲被分割开,就象汪洋里的几个小岛,他那时决不可能看见这个,他只能回忆起自己和其他装甲在码头上对着扑天盖地的骑兵机开火,,,,但是,这一幕却牢牢的印在了他的记忆里,让他不得不相信,那时,他在天上。。。。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还是那两个宪兵,面无表情的告诉他大夫在等他。走过那条熟悉的走廊,同样是一扇没有标记的门,和以往一样,门无声的打开了,里面却是一片葱郁的绿色,一个人坐长桌边,正对着他,没有穿便服,也没穿远征军海军蓝制服或者咔叽色制服,而是肖恩无比熟悉的那套-----铁灰色的制服,黑色的领章,黑色马靴。
  “肖恩准尉,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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