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一位女宪兵队长的故事
第七章


  十八世纪俄国著名的生理学家巴甫洛夫曾经做过这样一个试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手里举着一只柠檬,然后问充满疑惑的观众有什么样的感觉?观众一阵大笑,因为他们已经发现在不经意中他们的天性让他们做了一件在他们这个年龄阶段难以启齿的事情——无论是风度翩翩、衣食不愁的贵族;还是破衣烂衫、整天为生计而奔波的穷人,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流下了口水。因为他们想像得出把酸酸的柠檬放入口中是怎样的滋味。巴甫洛夫这样做的目的是使在场的人们相信他经过无数次研究与实验所得出的“条件反射”定律是一个可以在任何人身上得到体现的真理,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正如那些人对 巴甫洛夫奇妙的实验所做出的正常的反应一样——当我听到“诺娃”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象精铁遇见了磁石般的不由自主的冲到了门口。
  此时门口挤满了人——有老百姓、有宪兵、有穿着各式各样的军装的军人。他们乱哄哄的挤在一起,让人相信这里曾经发生过大事情。为自己申辩的是一位穿着军衔是中尉空军军装的士兵,这位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被两个身材高大的宪兵紧紧得扣住双肩,但是这并不防碍因为他受到了他所认为的委屈而激动的表现,他一边拼命挣扎想摆脱他身后的两位宪兵如同钳子一般的大手,一边冲着站在他面前的姑娘大吼大叫。
  站在他前面的那位姑娘很明显是宪兵的头儿,由于与我的距离较远并且是在一个阴暗角落的缘故,我看不清她的脸。
  “住嘴,弗里曼中尉!”那姑娘开始说话了。她严厉的对她面前的这位放肆的士兵说道:“身为第八中队的士兵,你不老老实实在你的营房里呆着,而是私自溜到酒吧里去瞎混,还与人打架!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使我减轻军事条例对你的处罚!”
  多么熟悉的声音;再看一看黑暗中她的身影,多么熟悉的身材——是她,一定是她!
  我不顾一切的挤进了人群,来到了她的面前:“诺娃·萨连科,是你吗?”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很惊异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些什么事情。
  “艾伦?”那姑娘浑身一颤,就象被闪电劈了一下。
  此时的我已经非常清楚的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正是我在梦里也难以忘记的诺娃·萨连科。我一下子抱住了她的双肩,不管她此时的身份已经和我们初识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总之激动的我抱住了她,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不起,将军!您不能这样。”诺娃用一种令我意想不到的、冷漠的态度对我说道,她用劲地摆脱了抱在她肩头的我的手。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从最初的不知所措中清醒了过来;也许还因为她看见了此时悄悄地走到我身边的另一位年轻并且漂亮的姑娘——丽莎.海因斯。
  “对不起,诺娃!我知道由于我的过错,你对我产生了误解。但是请你相信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这种尴尬的、很可能还夹杂着点被羞辱的感觉就象被人结结实实的扇了一记耳光,它令我的满脸通红。但是我并不想因此而放弃。我的双手在不住的、来回的搓着,扣在船型军帽下的脑袋也已经被冷汗打湿了一大片,不过我依然努力的想使她相信在太空中的三年时间里我是多么的怀念她。
  “请注意您的身份,将军!”诺娃显然已经对我的解释感到厌倦,她忠实的履行着三年前在那片树林里对我说的誓言。她甚至不承认和我曾经相识。她冷冷地说道:“或许您认错人了!告辞了,将军!”
  接着,她对她手下的男宪兵们招了招手:“我们走!把弗里曼中尉也带上。在他的长官没有给我合理的解释之前,他必须老老实实的呆在禁闭室里。”
  在诺娃与她的手下离开之后,围观的人群也很快散去了。我也与丽莎踏上了归途。
  “舰长,那姑娘是谁?”丽莎小心翼翼的问着正在开车的我,她发现我的情绪有一些低落,然而,好奇心又促使她问了这个对于我来说是很“残酷”的问题。
  “诺娃·萨连科——曾经与我热恋的姑娘!”我说道。我想现在没有必要向她进行隐瞒了。
  “看得出她似乎与你心存芥蒂。”
  “因为我曾令她伤心。”
  “在很久以前吗?”
  “在我还没有到‘新大陆’以前。”
  “但是她很在乎。”
  “我想是这样的。不过你能理解吗?”
  “我想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时间可以抚平记忆之中的伤痕,如果她真的爱着你,她就应该理解你,至少她应该听一听你的解释,可是她没有那么做!事实上她对你很没有礼貌!”
  “你是这样认为的?”
  “坦率的说,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尽管我知道我这样说她可能会引起你的不满,但是我很清楚我对她没有任何好感!”
  “谢谢你的心里话。”
  我与诺娃充满了戏剧色彩的邂逅不久就在南部军区的将军们当中广为流传。他们对它的津津乐道的态度让我觉得他们把它看得似乎比任何事都更重要。在曾经作为拿破仑因工作而疲倦时供其小睡的休息间里,他们几乎都对我说这是紧张时刻的一段插曲,并且衷心的祝我能够取得那位尖刻的姑娘的原谅,虽然他们也许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样得罪她的。
  唯一知道这件事情始末的马尔廷此时却“失踪”了。不过我倒更相信是因为他没有对他最好的朋友说实话而感到有些惭愧,于是就躲了起来。由于他率领的宪兵部队隶属南部忠实委员会管辖,不完全属于军方一家,所以他要避开我很容易。这使得本来要无论如何要找倒他的我发了愁——没有他的帮助,在数以万记的宪兵里要找一位普通的上尉可不象在餐厅里看菜谱那么容易。就在这个时候,我想到了那个被诺娃逮捕的黑人小伙子所隶属的第八中队,以我看来在军队中恐怕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诺娃了。
  在以漠不关心的态度开完第八天的会议之后,我与丽莎来到了第八中队的营房。
  地球联合政府南部军区的第八飞行战术中队队长是一个名字叫戴纳·阿克顿的姑娘。我对她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我还记得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在她和她的同学们的毕业典礼上,当时的她是十个接受首席指挥官颁发毕业证书的人中的一个。另外,她还是“新大陆”王牌飞行员曼克斯·阿克顿少校的孪生妹妹。
  “哈!将军,如果你想了解关于诺娃的事情,你可算找对人了!事实上她算得上是我们的‘老相识’了!”在知道了我与丽莎的来意之后,戴纳很自豪的对我们说道。围坐在我们身边的、她的下属也在毫不犹豫的附和着她的话,看起来他们全都象中了六合彩般的兴奋。
  我很惊讶他们的态度,我是说从常理来看他们这样做是不太正常的—— 一支队伍经常被宪兵部队注意,并与他们中的某位人物熟识而不是因为拥有良好的私人关系的原因,这对于军队来讲实在可怕。我看着他们兴奋的表情,只能确信马尔廷的“第八中队是一个令敌我双方都倍感头疼的集体”的评价并不过分。
  不过,我并没有把真实的想法写在脸上,因为我想急于知道诺娃的事。于是我扯了扯已经因此而有些看不惯他们的丽莎的衣襟,示意她保持镇静。
  “是这样的,将军。”戴纳清了清嗓子,她要让她的那些急于在我面前表现自己而活象一盘散沙的下属安静下来。她继续说道:“诺娃是我的同学,这是您已经知道的。她现在是在宪兵队供职,您知道凡是军人都不喜欢这支被他们比喻成‘猎犬’的部队,但是她却似乎很热衷这项工作,而且她的性格也符合这项工作的要求——冷酷严厉,不易变通,难以令人接近!不仅是她,她的第十宪兵小队也同样让人难以理解。”
  “第十宪兵小队?”我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部分。但是我必须要进行再次的确认。
  “没错,是第十宪兵小队!”
  “谢谢你,戴纳。”尽管我认为戴纳对于诺娃的评价有一些偏激,然而我依然要谢谢她告诉了我想知道的东西。我觉得应该为她做些什么,就告诉她以后如果有什么麻烦事可以直接来找我,只要我还在地球上。
  不料戴纳却希望我马上就兑现我对她的诺言,她求我想方设法把弗里曼从宪兵部队的禁闭室里弄出来。
  我承认这有些难度——我已经说过宪兵部队并不完全隶属于军方,我不能利用我的地位随心所欲的做着某些事情,况且现在的马尔廷也在逃避我。可我还是不顾丽莎的暗示满口应承了下来,毕竟“公正委员会”的主席康斯坦丁先生是我的教父。
  进行到第九天的高级军官联席会议由于首席指挥官“临时有事”而暂时停了下来,他在临走前所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所有军官务必留在原处,不允许返回各自的部队!”。将军们对这样命令满腹疑狐,他们猜测首席指挥官也许另有目的,不过一连好几天都呆在“行宫”里的他们无法确定那个“目的”到底是什么。
  无论如何,我至少有了处理我私人事务的时间与精力。
  在第九天的清晨,海军上将派人把丽莎接了回去,他想和他的女儿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聚一聚。这倒是提醒了我要尽快离开,以免我的父亲也抱有与他的老朋友一样的想法。
  按照我计划好的那样,我首先找到了“公正委员会”的主席、我的教父康斯坦丁先生寻求帮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位与我的父亲一样爱在事情上较真的老人居然会很爽快地答应我的请求,这令在来此之前还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的我大感意外。他很快的签署了释放弗里曼的特赦令,然后面带微笑的把它交给了我,还叮嘱我在空闲的时候一定要到他那儿去坐坐,他将很愿意在他的家里与他的女儿一起和我共进晚餐。他说在我离开地球的三年时间里,他象我的父亲一样想我。
  怀里揣着释放鲍威尔的命令,从“公正委员会”的办公大楼出来之后,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第十宪兵小队的驻地。我想在军队当中肯定没有谁象我一样把去宪兵队看成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经过两天前的那件富有戏剧性的事件,诺娃的部下们都认识了我。他们没有察看我的证件就把我领进了诺娃的办公室。
  地球联合政府宪兵部队是一个庞大的维护政府所制定的宪法的军队。它与职业军队的不同点在于它所从事的工作是监视在政府各个部门供职的人员的行为是否触及宪法。它拥有着与职业军队一样的体制,它的人员具有很高的素质。因此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它能够起到职业军队与警察部队所不能起到的作用。首席指挥官极其欣赏这样一支富有战斗力的队伍,他宣称:在数量庞大的南部军区军队中还没有哪一支部队能够象那里的宪兵队一样对工作兢兢业业。他强烈要求“公正委员会”
  
  能够将指挥宪兵队的一部分权力分给军方,因为他需要这个优秀的集体在“危急时刻”所能给与他的帮助。由于他对他所说的“危急时刻”的阐述非常的淋漓尽致,使得不懂战争的“公正委员会”的议员们不得不在惊慌中照他说的办了。这些权利包括:1、和平时期指挥权;2、战争时期的指挥权;3、军事管制区内与高级军官人身的安全保障。其他的权力诸如:无证逮捕违反纪律与触犯宪法的高级官员;释放被禁闭人员需要的特殊许可令;无证搜查私人房间与物品特权;以必要的手段在不违反条例的前提下,可以不经过上级而直接对可疑的人和事进行调查;“公正委员会”会可以在任何时间与任何地点把宪兵队暂时收回;等等,仍属于“公正委员会”与宪兵队本身所掌握。尽管如此,宪兵队仍然是南部军区的所有部队当中待遇最高的一支。这种的不同之处随处可见,很显然没有哪支作战中队的上尉队长拥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此时此刻拥有这间办公室并且正在使用着它的是第十宪兵队的队长诺娃.萨连科。当她的下属领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她看见我进来,便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冲我行了一个军礼。我也向她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我告诉了她我来此的目的,但是却没有马上把特赦令拿出来——我想看看这位宪兵队长是不是象戴纳所评价的那样“冷酷严厉,不易变通,难以令人接近”!
  “对不起,将军!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诺娃的态度果然异乎寻常的坚定。
  “诺娃,我已经了解过了,弗里曼实际上并没有作错什么!事实上他痛打那人是因为那人对一位姑娘性骚扰。”我解释道。
  “军事条例上并没有纪录着为此而减轻处罚的条款!我是说不管有什么原因,他都必须在禁闭室里呆上一个礼拜。还有就是,请您以后再提到我的名字时能将我的军衔也说出来。谢谢!”
  “对不起,上尉!但是我想你最好能够站在弗里曼的立场上想一下,毕竟你曾经是一位与他一样的职业军人。”
  “我想我即使现在还是的话,我也决不会犯这种愚蠢的低级的错误;更不会象他的长官一样如同一只小狗般的去央求一位大人物出面,而她自己却逃避了原本属于他的责任。”
  “你知道我去了戴纳那儿?”
  “我能够想得到。”
  “看得出你很了解她,她也同样如此!”我慢慢地把“特赦令”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了诺娃。“有了这个东西可以放人吗?”
  诺娃把“特赦令”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很惊讶,我想她很可能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否则她不会这样。
  “好吧!就象宪法上所规定的——放人!”她将“特赦令”放在了桌上,接通了看管所的电话。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气愤,她肯定认为我在存心的跟她过不去,但是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好了,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一切,你用不着为此生气!”我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说道。
  她没有说话。
  “让我看看我们的军校高才生和当初有什么变化?”我又一次抱住了她的双肩,同时让她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对着我的脸。我仔仔细细的看着她,象我说过的那样。“看的出是有一些不同:以前的她喜欢短发,现在的她却是长发披肩,从背后看去活像尼亚加拉大瀑布;以前的她喜欢白色调的衣服,现在的她似乎更偏爱黑色调的。不过它可以使她显得更加亮丽;以前的她总喜欢笑,现在的她却爱保持严肃,让人觉得她是一位冷面公主;以前的她还喜欢幻想,现在的她成熟了,她不比任何一位男性差劲。她应该知道有一位小伙子在太空中率领他的战舰与他的战友们和外星人作战的时候,他依然想着她——无时无刻的想着她。”
  诺娃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她似乎也被我的话语和情绪所感染。
  “他想着他与她在热恋中的情景——在他家的阳台上;在被夕阳照成橘红色的海边沙滩上;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尼滋湖咖啡厅里的点着两根蜡烛的第十号仿古咖啡桌上,旁边是老谢菲尔德先生在拉着小提琴;在他与他朋友们的聚会上——他们所做过的一切。”
  诺娃的办公室的窗外是一片椰树林,清晨的阳光透过它们宽大的叶子射进来使由黑色与灰色组成的大理石地板星星点点。此时周围一片安静,只有远方的大海一阵阵“哗哗”得潮起潮落的声音。在阴影处,我轻轻的将诺娃拥入怀中……
  “我已经说过了,将军!请您保持您应有的风度!”诺娃突然在这样一个浪漫的时刻睁开了眼睛,眼里流露出的是因为刚才一时的“糊涂”而险些使她面前的这个坏蛋的“阴谋”得逞的后悔。她不顾一切的推开了我。“那姑娘以前是做过一些傻事,但是她至今也没有忘记三年前一天的夜里,在树林里发生的一切!”
  “我已经说过了诺娃,当时我昏了头,我……”最害怕被提及此事的我显得有些紧张,说起话来也有些结结巴巴。
  “够了,将军!既然您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就请您离开!”
  当我无奈的离开了她的办公室的时候,我听到从里面传来一阵“呜呜”的令我感到难受的哭声。
  一直在躲避我的马尔廷却在此时——我心情最糟糕的时候找到了我。他并不在乎我现在是多么的反感他,他在乎的是让我知道这里发生的一件大事——地球联军南部军区总参谋长爱默森将军一小时前在自己的家里遭到袭击!尽管没有丧命,然而凶手却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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