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丽沙·海因斯和瑞克·卡特的婚礼。过去我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又怀疑了自己过去曾经坚信的东西。——日记，2021年5月18日
　　
　　“当然这是一种结束，但这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子夜》，这份零点唯一的战地时报在头版头条用粗大字体写下了以上的语句，似乎连平素冷静的编辑也因为漫长等待的终结而欣喜得语无伦次了。当数以千计的电子公布点以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作为配乐，向零点的每一个角落公布出这一报道的时候，我正独自站在天文台所在的格罗佛制高点，倚栏眺望着远处的军港，以及整个零点。
　　零点是一个可以被形容为壮丽的军事基地。深黑的星空像一只碗扣在整个基地上空，中国古代“天圆地方”的概念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阐释：宇宙是球体，包裹零点的气膜也是球体，而零点自己则是一块长方的船形物体，在太空中周期性的缓缓转动，使基地的正反两面轮流吸收能量，也让基地上的人们感受到了日落日出的假象。等太阳被地平线完全遮掉后，零点就进入了夜，全基地的照明灯都会立即打开。过去乘飞船来零点时我曾在舷窗里见过它的远景，那时零点的正面正好处于夜里，在近乎全透明的巨大的球形气膜中，狭长的船形基地遍体星光闪烁，就像镶满钻石的黑木权杖，极其壮美。有时我会想，能在这么美的地方举行婚礼，倒的确是人生一大幸事。
　　此时的零点已经提前沉浸在欢乐和喜庆中。尽管两个当事人对婚礼要求简单朴素，但零点自发形成的欢庆气氛，在军部的眼开眼闭下，已经大规模蔓延，简直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数十架变形战斗机拖着彩色的光焰，在低空神气活现地表演特技飞行，五颜六色的光电烟火在气膜上纵横交错，把几近透明的穹顶交织成五彩缤纷的光之网。几万公里外那团斑驳冰云虽然肉眼已经可见，但在这绚烂的天幕映衬下，也显得那样无足轻重。也只有在这时，零点才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一场向来低调的恋爱，其实是多么的众望所归。
　　我在傍晚时分赶到了举行婚礼的大礼堂，从礼堂的各个角落里传出了宏伟的教堂钟声和电风琴的悠扬音乐，铺天盖地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大礼堂里已经人满为患，那些以前只在屏幕上看见的人物都来了。各色人等用华丽的礼服制服和五花八门的绶带勋章，把这个空间装点成了闪亮的荣誉展示堂。在莺歌燕语的人群中我看到了姐姐，她穿着深蓝色礼服长裙，臂弯里挽着长长的淡蓝色轻纱，看上去美极了，可只有我才能看出她眉目中隐藏的忧伤。姐姐无疑是全场最美丽的人，但今天她不是主角，她那寂寞的美丽，却让我更感到伤感。
　　婚礼在七点正式开始。礼堂正前方是用鲜花装点的巨大的十字，瑞克·卡特笔挺地站在圣坛上，旁边是伴郎斯特林。从我这个边远位置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卡特那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期待，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平素威严的卡特将军会难以克制地流露出这样率真的神情，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满怀热情的大哥哥。
　　这时庄严的婚礼进行曲响起，在一片神圣而炫目的光辉中，我看见丽沙·海因斯轻柔地走在百米长的红地毯上，走向礼台。她身穿洁白的婚服，披着长长的婚纱，玫瑰和风信子的发饰把一头金褐色长发衬托地格外亮丽。她全身笼罩在幸福的光晕中，连病愈不久的面容都显得那样容光焕发，美得无与伦比。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她的伴娘是依尔妲，我很惊讶海因斯将军明知她的侄女会是一个不和谐音还依然让她做伴娘。我在角落里，心情矛盾地看着这个不甚情愿的伴娘。她穿着粉色的礼服，仍旧极力坚持着她的冷漠，似乎要标榜自己的傲气和与众不同，但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面容已经无可避免地被她姑姑的幸福所染亮，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明媚起来。
　　全场寂静中，牧师开始了仪式。在无数目光和闪光灯的聚焦下，这对将军新人宣读了古老的誓言，交换戒指，接吻。仿佛漫长得永无止境，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疯狂的欢呼和掌声骤然爆发，涌满了礼堂。接着，姐姐的歌声响起来了。在她的歌声中，新人翩翩起舞。
　　
　　今夜的空气魔力四射 / 星月交辉，燃烧闪耀 / 烛光中你光彩照人 / 因为这是特别的夜晚。

　　姐姐唱着，脸上带着永恒的微笑。歌声和配乐都是那样华美欢乐，充满了阳光般的幸福和憧憬，但她的声音深处，却隐含着淡淡的苦涩。这种含蓄的情感在她多年的掩饰下，久已不为人知，但那却是我在无数个夜里反复聆听咀嚼过的，让我久久难以忘怀。我从未敢想象，有朝一日，她会为瑞克和丽沙的婚礼献唱。她的宽容和善良，让我隐隐地心酸。我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再品尝那微妙的伤感。
　　
　　从现在起我们永远在一起 / 即使死亡将我们分离 / 我们的天空仍将永永远远 / 我知道，我们永不分离。

　　更多的人走下舞池，加入了庆祝的行列。从天而降的礼花和彩带，欢乐的号角和鼓点，就像大海一样洋溢在整个零点。人们似乎忘却了远方的强敌，忘却了人类的困境，零点的天空中飞扬的，唯有那童话般的幸福结局，唯有姐姐的歌声。
　　但其实我知道，从丽沙·海因斯说出那句“我愿意”起，之后的演唱、酒宴、舞会、狂欢，一切都已不再重要。这对恋人已经走出了曾经的阴影，无声地把对他们的任何疑虑化于无形；而我，也已走出了自己的心理困境，不再沉迷于过去无法自拔。
　　的确，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但当然，这更是一种结束。

（第III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