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的零点生涯 IV·生死线
(1) 梦非梦


  一道蓝紫色的光芒撕开了我的机舱。一刹那间我以为我完了,沸腾起来的七彩液体好像末日的白虹。然而又一刹那,机舱的裂口就像黏液一样重新融合起来,我刚来得及看清面前的变故,就被巨震重重地撞到了头。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昏了过去。醒过来时,已经身在两天后的中心医院里。——日记,2021年7月2日
  
  我在乳白色的雾气中盲目地走着。我朝上看去,一道道蓝紫色的弧光来回划动,在雾气弥漫的天空中留下了奇异的痕迹,简直像印象派的大师手笔。我再朝下方看,虚无的地坪铺满了白线条的网格,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无垠的远方。雾气浓稠得像牛奶,一个个身影在我面前纷乱地滑过。我依稀辨认出,有姐姐,有卡特将军夫妇,有朗博士,还有依尔妲。依尔妲悄无声息地望着我,秀丽的眸子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担忧和焦虑。我奋力朝她走去,但她却一直向后退,很快被白羊毛般的浓雾遮没了。
  猛然地,我在姐姐的歌声中醒来。暖色的阳光中,我看见姐姐坐在我身边,微笑地看着我,轻声哼唱着。零点的苍白阳光穿过病房的调光玻璃后温暖了许多,姐姐穿着嫩黄的羊毛衫,她那充满关怀的微笑,让这个狭小的空间变得就像春天一样。春天?我费力地在大脑中回忆了一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的单词。的确,春天,只有地球上才有,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过了。
  “没事了,小杰森,”姐姐拉住我的手说,“你昏迷了两天,现在总算好了。”
  “我做了一个怪梦。”我咕哝着,随即又睡了过去。
  作为新兵,在开战后的半年里我既没有战死也没有受伤,还打下了为数不少的冰刀,已经创下了新兵的记录。不过毕竟在劫难逃,我终究是被送进了中心医院,躺了两天才清醒。即使这样我都得为自己庆幸,能在太空中逃回来,只是脑震荡而没有缺胳膊断腿,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当然我知道,这并不是我的奇迹。是充满机舱的普洛体液救了我,才让我没有被炸裂的机体扔出去而变成太空中漂流的残渣。这种融合了史前能量和冰刀液态技术的液体对密闭空间的自我修复能力简直令人惊诧。
  再次醒来时,姐姐正把汤碗放在隔板上,飘出的肉香让我一下子有了不少力气。我朝姐姐笑了笑。
  我大口喝完了汤,这才想起零点的肉食配给一向抠得可怜。“哪儿来这么多的真肉啊?”我奇怪地问。
  “你大哥哥和丽沙来过了,这是他们自己的配给。”姐姐淡淡地笑道。
  “啊?总司令和卡特将军?”我失声惊呼。新婚的将军夫妇会来看望我这个无名小卒?我的心底泛起了复杂的滋味。在他们看来,我毕竟是和他们有私人关系的人,他们也有不那么铁面无私的时候;也许,在他们的眼里,我仍然是一个不甚懂事的孩子吧。
  我出神了好一会,才想到把汤碗递还给姐姐。
  “姐,我这两天一直没醒过啊?”我问她。
  “是啊。不过……”姐姐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似乎隐隐有些不快,“不过,朗博士派人把你接过去了一天,说是要观察观察……在那里你有没有醒过,我就不知道了。”她忧心忡忡的说。
  “啊……”我心头一震。朗博士也出现了。这些我梦里出现过的人,原来都真的在我昏迷时露过面。那么依尔妲呢?她是不是也在我面前出现过,也看到了我傻呆呆的昏睡的模样?是不是也真的像我梦里的那样,担忧地看着我?我抬头看了看姐姐,她正在收拾桌上的残局,这让我不由回想起当年的场景:姐姐在小白龙里四处追逐我逼我吃饭,不吃就打手心。
  我正在犹豫如何向姐姐打听那个问题,姐姐的呼叫器响了。姐姐放下碗,看了小屏幕一眼,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匆匆走出病房,掩上了门。
  不用说,一定是我大哥。在零点,能让姐姐心情瞬间变差的只有那个人。房门并没关紧,我能依稀听见姐姐压低的生气的声音。
  “……什么新方法,你就不能太平一点么?”
  “……你有点感情好不好,他是你亲弟弟!”
  “……你怎么这么说话,谁也没欠你什么!”
  猜都猜得到大哥在说些什么。他必然又是想出了什么新的演出点子,要姐姐不要再管我这个参军的暴徒,去他那里听他胡扯。我那个所谓的大哥自从来到零点,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也没做过一件正经的事,只会添乱,如果不是我亲大哥,我早就指着鼻子骂他废物了。我并不在乎他对我的态度,我根本不希罕他,但他一直仗着姐姐的容忍和退让对姐姐指手画脚,和十年前完全没什么两样。想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突然姐姐嚷了一句:“是来看杰森的吧?……咦?别走啊,请等一下!”
  来看我的?我诧异地坐直了身。姐姐的脚步声朝走廊那头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又回来了。然后姐姐推开了门。
  “一个女孩子,不知是不是来看你的,在走廊口晃了几下就走了,我叫她也没回头。”她表情古怪地说。
  “女孩子?”在零点和我有来往的女孩只有一个。我罕见的口吃起来:“啥,啥样子?”
  “离得远了没看清楚。很年轻的,像是个上尉,不太高,头发是茶色的,到这儿——”她在肩头比了一下。
  我猛跳下了床,剧烈的动作让我的大脑嗡嗡地疼,我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身体,不顾姐姐的惊呼,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到窗口,刷地打开了调光窗,朝楼下看去。
  太阳已经西下,白炽的圆盘在零点的西天熊熊燃烧,把零点地面上的所有事物都拉出了很长很深的影子。在医院门口那白亮的地面上,一个苗条的身影刚好飞奔出院门,跨上一辆VT摩托车,一溜烟地跑了。
  虽然她已经跑远了,但还是没能躲开我的眼睛。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听着空气里传来的摩托的呼啸声,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远处的街角,才关上窗,坐倒在地,长吁了一口气。姐姐走过来,轻轻地敲了敲我的额头。
  “我们的小杰森真的是长大了啊。”
  她朝我眨眨眼,有点促狭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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